小时候一首儿歌:“红杆(儿),绿叶(儿),开的白花(儿),结的黑籽(儿)。”描述的就是家乡的一种农作物——荞麦。这种植物让我有着非同寻常的记忆和眷恋。
记忆中山坡上庄稼地里,色彩最丰富、姿态最优雅的就是荞麦。荞麦是耐干旱的晚种作物,而且荞麦属于补苗播种的,也是农民夏天最后播种的一点希望。一片开垦的荒地上,一块地的角落里,或者庄稼苗的行间里,处处都有荞麦的身影。即使这样也不会感到不协调,反而将整个庄稼地点缀的更丰富多彩。荞麦经过开花、结籽、成熟,不几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它繁衍后代的神圣使命。
北方的秋天大多数是艳阳高照,秋高气爽的好天气。父母把一捆捆荞麦收割回来,先是晾晒,然后是拍打,一粒粒饱满的籽像黑色的三棱锥钻石,在火红的太阳下熠熠生辉。荞麦晒干后或放在瓮里或装在口袋里。深秋季节,农忙基本结束了,父母在石磨上把荞麦过一遍,麦皮和麦仁恋恋不舍地分开了,去了棱角的荞麦仁,呈奶白色,宛如一粒粒珍珠,十分惹人喜爱。临危不惧的荞麦皮虽然是一空壳,但是形象屹立不倒,形状依然是三棱锥的样子。妈妈让我打扫干净一片院子,把荞麦皮倒在地上摊开,淘气的我不由的要抓一大把握在手里,尽管荞麦皮的棱角扎的小手隐隐作痛,我还是喜欢闻一闻残留在荞麦皮里淡淡的香味。荞麦皮晾晒上几天,妈妈选一个晴朗的日子,一大早就把我们全家人的枕头都拆开,将陈旧的荞麦皮倒出来,顺便把枕头套给洗了。等到下午枕头套凉干后,妈妈先把新的荞麦皮装进我们兄弟姊妹的枕套里,到最后,新的荞麦皮不够了,妈妈拿筛子筛去旧荞麦皮的碎末,装进她和父亲的枕套里。我们兄弟姊妹各自抱着自己的枕头,爱不释手。晚上睡觉时,我把枕头抱的特别紧,担心它会飞走一样。伴着美好的心情,伴着均匀的呼吸,清甜的香味在我五脏六腑中一次次的轮回,沁人心脾,那种自然的甜美和舒爽至今我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父亲说,荞麦皮枕头不但清凉去火,解乏提神,还有很多说不出的好处。自此,我对荞麦皮枕头无比的珍惜,后来,我背井离乡,荞麦皮枕头成了我思念家乡和想念父母的载体,我对荞麦皮枕头多了神圣的敬意。这也许就是父亲说的那说不出来的好处吧。
九七年毕业后,几经周折,反反复复,最终在九八年到了太原打工。正好赶上山大毕业季,体育系的表弟给了我一条褥子和一个历经沧桑的荞麦皮枕头。这个意外收获的枕头陪伴我在太原市的外围转了大半圈,先是南面的北张村,后来到了西面的后北屯,再到北面的大同路,最后是兴华街钢材市场附近的兴华北小区。
二〇〇〇年国庆跟随老板来了无锡,铺的盖的都能买到,荞麦皮枕头我跑了好几个商场都没有买到。无奈在上马墩市场买了几个丝绵填充的枕头,晚上睡在软塌塌的枕头上,很不习惯,总感觉不踏实,弄的晚上睡不好觉,只好垫上一捆报纸和一些衣服才好了些。年底回太原公司汇报工作,特意去带了表弟送的那个宝贝枕头。
南方的天气和北方截然不同,冬天气候阴冷潮湿,夏天经常下雨而且很闷热。我那个宝贝枕头年久日长没有拆洗,早已没有了清香的味道,散发着发潮的霉味。我知道枕头该拆洗了,里面的荞麦皮该晾晒了。恰好我想拆洗枕头的那年无锡连阴雨下了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等到天气晴了,一大早,我从床上爬起来迫不及待地拆开枕头,把荞麦皮倒在窗户边有太阳的空地上。这才发现一个小小的枕头里,竟然装了好大一堆的荞麦皮,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这些荞麦皮有的完整无缺、有的破碎、有的已经细末如灰。由于条件限制,简单地拿捞面的漏勺把碎的细末滤去,反复洗了好几遍,晾晒了好几天。那时家中小儿不满两岁,对什么事物甚是好奇,看着一堆黑乎乎的荞麦皮出奇的兴奋,一把一把抓起荞麦皮,跌跌撞撞的满地跑,荞麦皮撒的满屋子都是。等荞麦皮再次装进枕套时,枕头的饱满程度将近打了六折。尽管原有的清香味道早已随着年月消失殆尽,但是睡上去依然很舒适,厚重而踏实。当晚,我睡的很香,一夜未醒,直到第二天早上孩子来扒我的眼睛。吃早饭的时候,太太说,晚上我的呼噜声比往日均匀顺畅,天亮时嘴角还挂着笑意,问我做了什么美梦?我说梦见我们牵着手在色彩斑斓的荞麦地里追赶飞舞的蝴蝶。太太问,那我们的孩子呢?我说,没梦见这个调皮鬼,似懂非懂的孩子当下拍了我一巴掌。哈哈。
往后的日子,每当拆洗枕头时,总闪现出小时候农村小院里妈妈装荞麦皮枕头的场景,还有山坡上那片五彩斑斓的荞麦地里一株株荞麦优雅的身姿。想着儿时在农村一家人辛勤劳作时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再加上我本贪恋旧情,恋旧的情怀不由自主的泛滥开来,在思念故乡的心底深处来一回故地重游。童年时代的情和事,瞬息间百转千回、魂牵梦萦,泛滥成灾。其实,这是一个游子镌刻在心间里对家乡一草一木、相知相亲的眷恋,这一切,让人记忆深刻,时刻让我们相惜相爱、永不相忘。
一个枕头承载着我失眠时的辗转反侧;一个枕头支撑着我失意时不愿意弯下的脊背;一个枕头抚慰着异地他乡的我酣然入梦;一个枕头更是游子思乡念家的载体。人常说,都市生活繁华迷乱,错综复杂。这些年来,我反而觉得一切简单了,朴素了,不那么纷纷扰扰了,只是儿时的家更让我眷恋了。
一个枕头平凡的点点滴滴与我内心浓厚的思乡情结时不时地邂逅,不经意间收获着乡情母爱和自己渴望的一份简单的快乐。在梦中,我对故乡的思念如此的繁杂缠绵,不间断地情到深处,每每不能自禁,总有几行滚烫的热泪滴落在枕头上,慢慢地侵润在漆黑的荞麦皮里,让人更加眷恋晋西北黄土高原上的那个小小的村落和淳朴的风土人情。
图文:杨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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