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寒冷沉寂的冬天让人难以忍受时，年快到了。腊月初一咬炒炒，头天夜里，家家把泡好的黑豆冻出外面去，第二天早上拿回来，再红炭火上坐上小铁锅，把冻黑豆倒进去，一会儿，锅热了，噼里啪啦的炸起来，黑豆在炒锅里乱蹦，像极了年三十晚上的鞭炮，年的序幕就这样拉开了。

图 牛亚平

这时候，孩子们的新衣服新鞋子大都已经做好了，放在柜子里，那些耐不住性子的孩子们每天放学回来后准要把新衣服新鞋子拿出来穿了又穿，试了又试，照照镜子，再把新衣服叠好，把鞋底擦干净，宝贝地放回原处。那些还没做好的要天天看进度，问母亲再有几天能做好。某天放学回来，看到柜子上放着一卷白色卷轴，哇！年画已经买回来了，立即惊喜的打开来，是连环画《红灯记》，像看“小人书”一样的看过去，姊妹们争论王连举是好人还是坏人，看完了卷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到柜子里，隔几天再拿出来看一遍。看了自己家的还要看同学家的，放学后几个人相跟着，一家一家去看，王家的是《白毛女》，李家的是《杜鹃山》，还要争论谁家的最好看。

没注意什么时候，锅头热炕上多了一个大盆子，包的严严实实，一股发酵的酸甜味儿满屋子弥漫。某天放学回来，孩子们看到家里的榆条筐里有了红枣，抓了一把，要吃，被妈妈笑着夺下，“这是要蒸酒米的！”又塞给手里一颗。“明天过腊八！”

第二天早晨，浓重的夜色，被一村村一户户的的灯火点亮，酒米的甜味随窗户上的热气飘出，那是第一道年味。腊月二十三，送灶蛮爷爷上天。一家人早早的起来，把铺盖卷好搬到院子里的柴挆上，把盆盆罐罐都搬到院子里放稳当。不能搬出去的水瓮，粮食翁，都包的严严实实。然后扯窗户纸，扫窑。穿上破衣服，头上包块破头巾，扫把上邦一根棍子，刷刷几下就把窑上灰尘扫干净了。掏燎腔，泥灶火，然后刷窑，把白灰和水兑好，用刚才扫窑的扫把粘上白石灰水，刷到窑上，一刷挨着一刷，窑洞就雪白了。最后糊窗，打好浆糊，刷到窗框子上，把窗户纸赶紧贴上去。太阳快要落山了，这一切都做好了。再往家里搬东西，瓶瓶罐罐搬到家里，擦的黑油亮，再放回原处。忙碌的一天过去了，雪白的窑洞，柔和的新窗户纸，清新明亮又温馨。

图 高虎虎

过了二十三，年已很近了，人们紧张忙碌起来，当紧做豆腐了，女人们挑着一桶黑豆，去磨豆腐的老李家里排上队。过了中午挑回来两桶豆腐。其中的一桶要做成油过豆腐。

村里传来猪嚎叫的声音，有人家院子里吊起了猪，女人拿着脸盆往上浇开水，男人拿着刀子刮没有退净的猪毛。一会功夫，猪刮的白白净净，跟前围着一圈人，有要等的买猪肉的，有看热闹的。

图 史建春

二十七是年根了，男人们赶完最后一个集市回来了，掏出一挂一百响的鞭炮放到锅头，让男孩子喜的一蹦三尺；掏出一捆柏柴放到热炕头，说是交楼申的，味儿浓，院子里要摆大碳火塔子，期盼着来年兴旺；炕沿上要摆柏柴火塔子，柏香满屋。“柏香”在兴县方言里与“避邪”同音，取其谐音，寓“辟邪”之意。还买来一张大红纸裁几副对子，还有几张粉纸绿纸裁红绿窗格子，剪窗花，好看又吉祥。二十八了，豆芽长好了。把长豆芽的小瓷瓮搬出来，白白胖胖的豆芽长的把盖子顶起来了，豆芽长的这么好，明年定有好运气。

图 高虎虎

二十九写对子，过黄酒，蒸馒头。酒曲是三伏天就做好的，腊月初已浸泡上糯米，十几天的热锅头高温发酵，到今天已酒味浓郁了。会写毛笔字的可是全村的牛人，除了写自己家的，还承揽了半道村子的对联，在大家的赞叹声中，裁纸、研墨、拟对子，挥毫泼墨，写好的对子放到桌子上、地上、院子里等墨迹干；主妇在蒸馒头，一块块柔软的面团，在女人的手里像变魔术似的变出一朵朵花儿来，像五瓣梅，像出水莲，像富贵牡丹；年味儿就这样从做黄酒的大盆里发酵出来，从蒸馒头的热气里蒸腾出来，从写对子的墨香中飘散出来！

一切都准备好了，连空气中都充满热烈紧张喜庆的味道，这是年的味道。年像一位美丽的新娘，在家家户户的期待，热情的迎接中，欢欢喜喜地来了；年像一轮红太阳，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年来了！与迎接她的人们撞了个满怀，撞亮了红灯笼，撞着了火塔子，撞出了满院红对子。老榆树上是“根深叶茂”，鸡窝上是“六畜兴旺”，窑面子上是“春回大地，”厕所上是“肥多粮多，”灶台上是“勤俭持家，”窗花是“喜鹊登梅。”满院的中国红渲染出浓浓的年味。

年来了！炒豆芽、炖粉条，汆丸子、烧红肉，过粉鸡、炸排骨，一年的辛苦劳作，过滤出今日的醇厚，端起酒杯，让美味在舌尖上翻腾出最浓郁的年味。

图 高虎虎

腊月里盼年迎年，正月里都是年。初一小辈给长辈拜年，初二初三初四走亲戚迎来送往，初五送穷，初六过小年。小年过后村村段段轮番上演过会迎灯，鞭炮声、锣鼓声、唢呐声，举灯孩子们的欢笑声，说不尽的热热闹闹喜庆祥和。正月十五传统花灯会，县城舞龙耍狮子，扭秧歌踩高跷，所有人都涌向县城，路上，拖儿带女络绎不绝；城里人头攒动，举袂成阴；这半个月内，日子不同，年的仪式也不同，可谓高潮迭起，精彩纷呈。十五过后，年的脚步在日历的翻新中渐行渐远，但年味却在人们的心头意犹未尽。到了正月二十五，笼圪针火点糕灯，又迎来一个小高潮。直到二月二龙抬头，年味儿在最后一个村庄过会的鞭炮声中飘散，年才真正拉下了帷幕。而此时年已为人们拂去冬寒，迎来春的生机。一年之计在于春，人们在愉快中开始投入到新一年的忙碌中，期盼与下一个年相逢！

2019年腊月

封面图片：任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