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扶贫第一天 2018年春天，一场全国总动员的扶贫攻坚战拉开了帷幕。我本一名机关干部，也加入了扶贫大军。实话说，刚出发时我很开心。参加工作一年，闷在机关，整天趴在电脑上，没完没了的填表。终于可以去村里亲近大自然了。

我和华欣坐着我们单位的车去。车出县城，柏油路宽阔平坦，车如挣脱束缚的马，春风得意。窗外，原野如一幅幅画卷铺开。我打开车窗，爽风吹的长发飘逸。我们像出笼之鹄，心情美丽。

车沿着黄河在峁塬沟岭间拐来拐去，爬上了一段像拉开的弹簧样的盘山公路。日近中天，翻过了山，拐进一条沟，上了土路。灰尘扬起如导火索一样追着车跑，我关上车窗。路与车轮齐平，左侧陡崖，右侧深沟。车速减慢，且上下颠簸，左右摇晃。车轮碾过处，土坷垃碎石簌簌掉下崖底。我拉紧安全带，华欣开始晕车，干呕几声，脸色煞白，紧闭眼睛，弯着身子，头抵着前座靠背，一动不动。

走过危险路段，我们松了一口气。看到一岔弯处立着一颗孤零零的老榆树，弯腰弓背，像个在黄土坡上受了一辈子的老农民。车就停在这里。我们下了车，看见了村子。

起伏连绵的山间，有一些山窝窝。山窝窝里窝着些零散的光裸的窑洞。弯弯曲曲的村道连接起那些窑洞。说它光裸，是因为窑洞前后很少有树。

村口有一进大院，红砖围墙大黑铁门，院子里是二层楼。第一层是一排窑洞，窑上坐了平板房。一楼窑洞是村主任的家，二楼是村委会，门楣上挂着“闫家山老陈醋合作社”的牌子。 但整院都是村主任家的房产。

我们进了院子，约十一点半。一个老婆婆端着一碗饭蹲在大门口吃，我看了一眼：灰水汤汤拌大米，仿佛是鸡食。老婆婆见我们看她的饭，端起碗说：“酸菜泡大米。”我顿生恻隐之心：这地方确实该好好扶一扶。

给我们做饭的是村主任的老妈妈。做厨房的那一眼窑洞很深，很暗。擀面案板污渍斑斑，老婆婆的双手像老榆树皮，手心密布着粗黑的手纹。我和华欣对视一眼，算是无声吐嘈了。不过吃饭时大家都吃得香，也许是太饿了。

下午，我们熟悉村庄。弯弯村道里，瓦砾土坷垃，柴草圪针，散落的牛粪鸡屎，都在述说着落后与贫穷。不过还有两个较大的养猪场、一个羊圈；村后有一片核桃林，村前有一片枣树林。这是村里的经济林，是脱贫的先锋。

第二天早晨，睡梦中，被一声鸡啼惊醒。声音邈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接着群鸡乱啼，此起彼伏。看看手机，才五点。又悠悠睡去。接着狗吠，一连串的“问问问”，然后许多只狗加入。纸窗透出蒙蒙亮光，麻雀碎声聒噪，我们起床。洗漱早饭毕，入户走访调查。

我们进这家出那家，询问记录，核查信息，解答疑问。许多贫困户家里农具原始，摆设简陋。墙上挂着树条编的笸篮子，院子一角摆着背篓，屋子里只有锅灶水缸等最基本的生活用品，窑洞上是原木做的窗子。唯一的家庭文明建设就是电视，还不是家家都有。

近中午，我们去了一户人家。他刚刚打猎回来，手里提着两只野兔子，吊在门头的钉子上。他阴沉着脸，对我们充满敌意。队长问：“你家几口人？"他眼睛睥睨着队长，不阴不阳的说："就这么多，你自己看。"队长看着无法交谈，就和他聊野兔子。问他野兔子多不多？怎么打住的。他对这话题感兴趣，说不多，夹子夹住的。他渐渐的说开了。说兔子肉好吃，尽黑肉，吃了不胖，还能治皮肤病。城里的老中医说的，他买过我的兔子肉。说着，低眼看了队长微凸的肚子。队长说，我正有这毛病。他说那把这兔子送给你吧。队长说，哪能白拿你的，你打一只兔子不容易。掏出一百元给他。他接住了钱，高兴起来，话多了。队长开始发问，他肯回答了。调查结束。从他家出来，队长舒了一口气。“哎——，你的兔子！”他手里提着那两只兔子追上来。

跑了一天，我们又累又饿。回来村委直奔厨房。看见灶堂上架着一口大铁锅，锅里正在熬小米粥。大块红薯、土豆在沸腾的锅里翻滚。红薯甜味随着缭绕的蒸汽从窑洞后面的厨房飘到门口。

主任老妈妈热情的打过招呼，拾摞碗筷准备舀饭。华欣迫不及待拉着我往厕所跑。一下午，我们就内急了，一直憋着。村里的厕所都是碎砖乱石垒起来的，窟窿缝隙大不说，人蹲着露着头，感觉像蹲在野地里。只有村委有一个砖砌的像样厕所。就一个间当然没有男女之分，有门不能关能掩住。我们如厕需两人做伴，轮流放哨。走到厕门就放慢脚步，听听里边是否有警告性咳嗽声。

回来厨房，饭桌上摆满了盛好的小米粥，斗大海碗里，满满当当的块状物。我和华欣迫不及待的捞起一块，就着腾腾热气咬了一口，然后面面相觑：这是什么东西？这口感，这味道，像煮熟的萝卜一样寡淡，还透着苦味？主任妈妈看着我两的神情，笑呵呵给我们解释：“这是菜蔓菁，吃了通气、补血、开胃、养身，是小人参。” 但即便这东西吃了马上能变的金刚不败百毒不侵，我们也没了兴趣。硬着头皮啃了几块，赶紧端着碗去锅里捞红薯。厨房在窑洞后掌子上，一盏二十五瓦的白炽灯照不到后头，我两瞅着黄色块状物捞。出来一咬，水菡菡的苦味瞬间充斥口腔，我两硬着头皮吃完这“小人参”，不在对锅里的红薯抱有幻想。锅里又甜又面的红薯很少，又苦又寡的菜蔓菁很多。或许这又苦又寡的东西正是山村生活的写照，我们来扶贫就应该体验这种滋味。

晚饭后，我们可以自由活动。村里的夜晚真黑，墨一样与世隔绝的黑。然而，静谧的夜晚，坐在院子，不经意的抬头仰望，会被美丽的的星空惊喜到不知所措。银河灿烂，星云团簇如发光的白雾，星座清晰。星星稠密如小米粥，感觉很舒服很放松。感觉我们来到了遥远的另一个星球。我从来不知道夜空会这么美丽。城市的夜，无论大都市还是小县城，都被光污染了。

2、扶贫最后一天

两年的扶贫生涯结束，今天要离开，回望760个日日夜夜，我不禁感慨万千。阎家山，这个下辖三个自然村的行政村，98户贫困户，每户都牵挂着我们的神经。36户异地搬迁户，我们说服他们搬迁，舌头都磨瘦了一圈。村后核桃林，村前枣树林，留下了我们深深的足迹。白小红的养猪场里，那些猪一个个眉头上挽的一颗疙瘩，眼窝深陷，一副勘破命运的深沉模样。赵拖平的猪场里，猪肥的脊梁像宽宽的案板。刘奴旦的羊圈里，那些山羊个个脾气犟的像他们的主人。

生存环境虽然恶劣，但绝大部分乡亲们与自然条件顽强的斗争。他们种谷种豆，种糜子种黍子，养鸡养猪，喂牛养羊，酿醋，努力改善生活，拼死拼活的供养孩子们读书上学，希望下一代能离开这个穷地方，为此不惜耗尽全家资财。我们很感动，两年里，我们把扶贫当做工作做，更当做我们的心愿来实现。

白天，我们宣传落实各项扶贫政策，纠正个别贫困户等靠要的思想，一户一策制定扶贫措施，并帮助督促他们实施。晚上，录入扶贫系统，我们加班熬夜是常事；我们徒步在田间地头，迎接一轮又一轮的检查验收：海南第三户评估验收，太谷农大脱贫验收，临县脱贫验收，省脱贫项目调研，县乡观摩检查，审计署光伏发电调查。往日蓬松飘逸的长发一绺一绺贴在头皮上，油光发腻。在风雨中，我们和村民一起追回走散的羊群；教育村民刷牙，养成整洁干净的习惯。我们买他们的土鸡蛋、家酿醋，帮助他们联系客户。两年的扶贫生涯，我们结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阎家塔脱贫了。我们也由昔日淑女历练成今日之女汉子。

两年来，由最初的抵触，到如今的同心协力，我们与乡亲们结下深厚情谊。我们要走了，他们依依不舍。送我们自己家酿的醋，嘱咐我们常回村看看。我们又何尝不是恋恋难舍。这里的一山一水记录了我们的足迹，一草一木留下了我们的牵挂。我们站在公路上，望向那棵老榆树，它依然默默地弯着腰站在那里，沉重的仿佛从来没有挺直过，也坚韧的从来不曾断裂过。

作者简介：绿萌，兴县人，本科毕业。目前在晋中市工作。